京戏中,旦角宽大的水袖,甩出去,又折回来。折一回,再叠一回,配合着鼓点的节奏,也就是那么一瞬间。
把心事铺陈开,又忙忙的折叠起来,揉碎了,再吞回肚子里。
每次看见大花脸,一张嘴:咦呀呀~~~~拖长了声调,我就忍不住要笑。
京戏实在是一种夸张的艺术。念唱做打,都是经过放大镜放大后才呈现于人前。
然而,那些笑中带泪的故事,经得起这般折腾么。
一桩一桩,把心里的苦楚摆出来,在众人眼皮底下暴晒,象打开了陈列柜的柜门,却不知道要怎样的收尾。
中国文字的生动,字面越简单,越能体现。
“如蹉如跎,如琢如磨”,本是形容玉石一般美好,四个“如”字,跳跃着排列,说不出的韵味流转。
后人给它简化了,变了意义,也就失去了往日的神采。如今人们面无表情的使用着,生怕有歧义。
和京戏的夸张相比,“简化”也不见得是坏事。
当初“在河之洲”般的心思,求之不得的懊恼,长拖下去,也未必好。
斩断了,收拾起来,锁在保险箱里,把他捂出汗来也不用管。
上高中时,遇到不会的数学题问老师,他瞄一眼不耐烦说,给它简化一下。对经历丰富,知识渊博的人来说,简化一下可能是轻而易举的事,但学生不会,因为他不懂。拿起笔,还是无从下手。
把心思简化,也是“高手”才可以完成的事,不是谁都可以应对自如。
真正的“哀”,不是“莫大于心死”,而是“莫大于心灰”。
“心死”是结局,决然的分开,“不带走一片云彩”。“心灰”是过程,一点一点,慢慢成灰,中间有多少幽回曲折,横生枝节,圈子外的人自然不会明白。
《金锁记》里面,七巧拿面镜子照,一阵风吹过,再定睛了看,她已老了十年。
她心里那片嫩绿的枝叶,变黄,变灰,一年又一年,就是戴上把金锁,也要长出墨绿色的锈斑。
一天晚上,我反复放着一首歌,“曾经桑田沧海转眼成烟,曾经山盟海誓的感动都已成空,抱着伤痛度过后半生”。每听一遍,心里就郁闷一回。
也是。人们都想“既见复关,载笑载言”,暂时忘却了“不见复关,泣涕涟涟”的伤痛,却不知要转眼成空。
早知如此,还不如去想象脑海中的京戏,把那水袖,甩出去,又折回来,单单转移一下情感的注意力,也是好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