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看子臣
二
十多年前的一个正月。鹅毛大雪,一场场落下来,让人心里发毛。在漫天风雪中哭泣,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的经历。那时候,我女儿子夜出生才三个多月,浑身脱皮,荆州的医生束手无策。深夜,我一个人蹲在雪中,抱头大哭。健康,是每个人毕生的追求,年少时候不那么重视,到了重视的时候,又有可能已经来不及。子夜康复后,我心里暗暗发誓,一定要保管好自己的身体,唯一目的,是将来不至于成为孩子的负担。我拿起羽毛球拍。在球场挥汗如雨,渐渐成为爱好。
论及天赋,我不如子臣。只是有浑身蛮力,猛打猛冲才是我的性格,而在球场,这种性情也显露无遗。一直有球友诟病,说我打球从来不动脑筋。大脑其实我也有,只是不愿意带,放在家里休养生息。子臣比我稍好一点,他细胳膊细腿,带上脑子,显得不那么寂寞。其实,业余时间去打个球,还要盘算这个,计较那个,把自己弄得紧张兮兮,输了两分,气呼呼坐在场边,这样的美差,我是不大愿意领受的。
眼睛受伤之前,跟子臣好歹也切磋过几次。说切磋,也是高估了我们自己。哥俩个临出发,一般都雄赳赳,气昂昂,心里盘算着这次要多打个几局,多拿个几分。打着打着,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跑不动,胳膊使不上劲,我们都愿意找个最好的托辞,可能是天气太热。自拍了浑身是汗的镜头,传给自己的家人看。相比打球,子臣更愿意去吧台买矿泉水。拎了满篮子的水来,说大家喝水喝水,脸上的表情,仿佛一个考了高分的孩子,渴望得到家长的夸奖。
然而,球还是要打的。休息片刻之后,我们重新披挂上阵。印象中,彼此交锋次数并不多,但球路相近,大家伙儿谁也不服谁,非要让球友来作一番比较,谁比谁更厉害。有人说他比我厉害,他笑得悠闲自得,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。可能觉察到我的不满,忙忙端起酒杯说,哥,来,我们碰一个。这时候,我心里是矛盾的,不喝酒,显得我不大度;拿起酒杯,我又中了他的圈套,心想还是下一次在球场上把他干净利落收拾了才痛快。然而,我们组队男双可以,并不适合作对手。谁也不希望对方难堪,不愿意使出全力。《三国》中,关羽骁勇善战,张飞浑身是胆,都是一等一的高手,双剑合璧,能跟吕布缠斗几天几夜。不过他们两个只适合做兄弟,摆个擂台赛,估计大家都要弃权。
说子臣天赋比我好,并没有褒奖的意思。他挥拍比我快,反手接得从容。在混双上,他能占据明显优势。我是太高估了地心引力,总觉得对方回过来的球,瞬间就会落地,忙忙地去接,又打不到甜区,有点手慌脚乱。自从我惊诧于他拍子的磅数之后,他就有点迷失的意思。自告奋勇帮他减了两磅,他打两个球就要看一看自己的拍子,心里在盘算,这球拍是不是中了邪。又有点不甘心,换了我的装备去打,效果不佳之后,又换回自己的拍子。下场后,他跟我抱怨,拍子用得不顺手。对爱好者来说,拍子比自己的身体更重要,双打中球拍相撞,首先得关心下拍子有没有变形,至于手上流了血,可以放到下一步去处理。他不满意自己的拍子,那感觉,就好像自己的情人变了心,也难怪他这么纠结。
说起来,这次眼睛受伤,我得“归罪”于子臣。子夜小时候摔倒在地,扶她起来,我用脚狠狠跺地儿,这么做的意思,不过是要让她破涕为笑。很多家长都愿意这么做,寻求一种心里安慰,有时候为自己,更多时候为孩子。到了这个年纪,矫揉造作是做不来了,拉个朋友来垫背,心里多少好受一点,PH值不会那么高。
那天中午,我约几个朋友吃饭,结果,三个人喝酒,两个人中招。确实不是一个幸运日。一个朋友开车,撞了别人的车,多少要赔偿点现金给人家。我则因为地滑,一飞冲地,躲不及自己的球拍,又不偏不倚打到眼睛,伤到了黑眼珠。那天本来没想打球,偏偏子臣邀请得这么有诚意,微信中有点撒娇卖萌的意思。看我始终不为所动,又使出杀手锏,说晚上打完球,陪我看世界杯。
攻破一个人的堡垒,最重要的是找到他的软肋。世界杯陪伴这么多年,有了仪式感和归属感,再怎么忙,也要挤点时间看几场球,渐渐成为习惯。何况,我们也没有自己口中说的这么忙。邀请几个相好的朋友看球,种种细节估计一辈子都记得。
然而,子臣并不是个真正的球迷,他看重结果,多于过程。足球的魅力,在于攻防转换,他在意的是一场比赛该进多少个球。他陪我看了揭幕战,又陪我看了决赛,内心估计煎熬得很,全程摆弄手机,最后发个朋友圈,就算大功告成,功德圆满。不过,他还算比较识相,因为我郑重告诫过他,不要问我什么是越位,不要看了半场球,还来烦我是哪个国家对哪个国家。问这样的问题,只会遭到我的白眼侍候。他乖乖不做声,委屈得像个小屁孩。
治疗眼疾那会儿,子臣没去球场打球,似乎这样才显得自己比较讲义气。他也不肯陪我去看医生,说我有朋友陪着去,他驻地又远,这明显是托辞。医生往我眼珠子扎针,我描述给他听,他睁大眼睛,渐渐对我有了崇拜的意思。毕竟之前他胳膊有伤,我带他去找我老弟免费针灸,他脱了衣服,浑身发抖,肩上密密麻麻扎了十多针,远远看去像个白刺猬。我就没见过这么胆小的人。后来,知道是个美女医生在护理,他来了兴趣,大清早就发来信息,怂恿我快去医院,好好检查。他还建议我去办个住院手续,这样,他好有理由组团去看我,谁知道他是不是想去看那个医生。过段时间,他拿我的眼睛说事儿,这么久了,眼睛咋还不好,分明就是想多去看医生几眼。摊上这样的朋友,就是如来佛也没办法。
眼睛稍好之后,我们又去球场溜达了几回。他穿着白衬衣,衬衣下摆还一定得扎在裤腰里面,隔几分钟,就在后腰摸一摸,看衬衣有没有露出来。到了球场,他慢条斯理换球服,还要换上专门打球的眼镜儿,一耽搁就是老半天。话说,我就没见过比他还要臭美的人。
未完待续